提姆慢慢醒来。他一时分辨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是醒着还是迷糊着还是仍睡在一堆毯子下面。眯着眼看看拉上的窗帘，他猜现在大概是早上了，只是他不确定是哪一天的早上。他现在能确定的是自己清醒了……以及床边有另一个人的重量。他在片刻间犹豫了一下是无视这个人继续回去睡觉还是起床，最终还是转身完全张开了眼睛。
他没想到会看到一个小小的金属装置或是达米安皱着眉头的脸。
“这个坏掉了，”家里最小的成员激动地宣称，“修好它。”
这直率的要求震惊了他一下，却没让他想到拒绝。提姆谨慎地从男孩那拿过小小的引擎，坐在床边拿着零件翻了个面。他立刻发现了问题，小心地拉了拉松掉的电线，然后因为小小的电击弹开了手。
“这不是你的乐高机器人零件，”他平视男孩，“你是从洞里拿出来的。”
达米安看着他，就好像他只是在陈述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不是在指责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提姆叹了口气，小心地把电线接上，拧了几次，然后安好金属盖子。按下开关后，小引擎嗡嗡发动了。少年关掉它，端详了一下。
“你自己就能修好。”他对男孩说。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达米安已经显露了他的机械工程天赋。事实上，提姆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弄坏了这个零件。达米安看起来毫不羞愧，他戴上他能露出的最坦荡诚实的表情。考虑到他的血统，这并不令人惊讶。
“我才八岁。”他说得好像提姆已经忘记了他的年龄了一样，然后从进门的迪克的手臂下面钻了出去。他们两人看着男孩消失在走廊里。
“狡猾的小鬼，”提姆喃喃自语，然后看向正用混合着惊讶和关怀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迪克，“是……早上了吗？”
“是的，”年长者慢慢回答，“你觉得怎么样？”
提姆想了想。他麻木无知觉了那么长时间，以至于都无法辨认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他抬起手擦了擦脸，又揉了揉鼻尖，然后嗅了嗅。
“我觉得……渴，”他最后说，“还有我非常确定我得洗个澡。”
“那些回头能解决，”迪克答应说，“但是除了身体外的感觉呢？”
他的脑海闪现出一个画面，他的父亲躺在地上，那可怕的回旋镖在他胸口伸出。他的脚趾蜷曲起来，提姆发誓他能再次感受到被鲜血浸染的地毯。他挺起背来好让迪克别看穿他的掩饰。
“我会挺过去的，”他只是说，因为挺过去是一种常态。非做到不可。年长者苦闷地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回答。他能理解，提姆明白的。家里每个人都能理解，他们就像是个双亲亡故俱乐部一样。
“我给你带点吃的，还是你觉得可以下楼？”迪克问，“如果你不想也没问题……”
“不。”提姆强迫自己站起身，“我应该起来了。不能永远待在这里。已经过了……嗯……两天了吗？”迪克同情地看着他，“三天？”
“四天。杰森和我进进出出，但你基本都在睡觉。嗯……葬礼在明天。”
“哦。”他吞咽一下，口中突然很干。提姆觉得他不应该惊讶这些事情都已被安排妥当。这是又一次，而不是第一次他们中的一员得埋葬挚爱的人。“能给我半小时吗？我答应会马上下去。”
“当然了，”迪克点头，“你慢慢来。”
门被关上了，提姆静静地坐着，忍住哭泣，那只会带给他麻痹的寒冷。他最终终于强迫自己站起来，去洗了个他能忍受的最热的热水澡。回到卧室后，他一点也不惊讶地发现了一叠干净的日常服装等着他。提姆穿上衣服，让自己不要去想他浸在父亲鲜血中的罗宾制服。他想知道制服被怎样了。
有一部分的他希望制服被烧掉。
迪克、杰森和达米安都在厨房，但是提姆没有看到布鲁斯或阿尔弗雷德的影子，不过也还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时与之后与他在一起的这两人他会觉得更糟。他记得和蝙蝠侠一起在飞机里，听到无线电里父亲的声音……如果他动作再快一点……如果他那晚留在家里，或者自从他父亲发现自己的罗宾身份后的每一晚他都留在家里……
如果他从未戴上过面具……
提姆靠在门框上支撑住自己。太多如果了，没一个是有用的。在他母亲死后，每个人——特别是迪克和阿尔弗雷德——都告诉他不要用各种各样的假设逼疯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提姆站直，走到中岛桌边，爬上凳子。迪克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微笑，而达米安推给他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色东西。提姆茫然地看着这碗东西，然后疑问地看向两个年纪最大的。
“这是麦片粥，”杰森翻着白眼，“小D喜欢这个，坚持要给你吃。显然韦恩夫人在爸小时候也给他做过。”
达米安怒瞪着哥哥，提姆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为了让男孩开心，他吃了一大勺白色混合物。他认为这应该不错，但他几乎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迪克在碗边放了杯茶，提姆实在受不了小题大做了，他苦着脸。
“只是阿尔弗雷德不在这里，不代表你们要这么看着我保证我不被饿死，”他抱怨，“我会好的。”
“你会的，”杰森同意，并没在意他那种语气，“但是你现在还不好。没人会催你，但是这时候就该这样。现在闭上嘴吃你的糊糊。”
提姆惊讶地眨着眼，而迪克在一边摇头：“原谅杰森吧。他就是这么表达感情的。”
“我只是尽量不当个混蛋，”杰森有理有据地回答，“只是指出没理由对我们发火。特别是，”他看着少年，“今天剩下的时间和你待着的人就只有我们。”
“布鲁斯在哪？还有阿尔弗雷德？”
“瞭望塔和公差，他们俩，”迪克说，在提姆开问前就举手制止，“如果他发现了什么，会让我们知道的。”
“还有，他会回来参加葬礼，”杰森加了一句，“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会参加。我们都会参加。”
提姆张嘴想说他们不必这样，已经有太多葬礼了。特别是杰森，对他来说，再次踏足墓地肯定不会觉得舒服。而达米安……六个月的时间对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完全不够。杰森好像能读他的心一样抬起手。
“别说了，提米。这不是在讨论。我们可不会抛下自己人。”
少年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胸口轻松了一点。在杰森刚回来时，提姆也就比一个小追星族好一点，因为能和又一个童年时的英雄见面而头昏脑胀，充满了乐观情绪和白日梦，但他也没有那么没大脑，会觉得少年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罗宾身份。所以，他与杰森的关系热忱但谨慎。他不想再越过他已经越过了的线。听到杰森这么坚定地宣布他是他们中的一员，让提姆觉得好了一点。
“谢谢你。”他低头看着桌面。
“你今天还想做什么吗？”迪克问。
他想了一下：“我应该……回家，大概。”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在杰森说话的同时迪克也在反对。“这真的是个坏打算。”
“看，”提姆很惊讶，他的声音在自己耳中听起来也如此实际，“我需要……东西。衣服，生活用品。”
“我们可以买新的。”迪克提议。
“我要我自己的东西。”
“好的，不如这样：”杰森说，“你告诉我们需要什么，迪克和我去帮你拿回来。在此期间你可以看着达米安。”
“我也要去。”男孩叫。
“没可能，小D。你和提姆互相看着对方。我们最多一小时就回来。”
迪克点头看着他：“除了衣服和梳洗用品还需要什么吗？”
提姆想了想，强迫自己用理性而不是感情去思考。考虑到戈登的人很可能让蝙蝠侠掌控全局，而不派小队去……犯罪现场。他希望在他们离开后只有布鲁斯回去过房子。
“你们应该带上我的笔记本、相机，还有你们能找到的所有的U盘和SD卡，”他告知两个前罗宾，“还有我壁橱里的鞋盒。以防万一。”
杰森抬起一边眉毛，但迪克只是点点头。他们留下他和没有什么心情聊天的达米安在一起，这还不错。如同答应的那样，两人在一小时内回来了，带着一个装着他衣服的行李包和两盒子各种各样的电子产品。行李袋直接被拿上楼，但电子产品则被迪克和杰森检查，挑出任何重要的东西。
整理这些东西是很好的分心方式。他们在客厅里围坐成半圆。提姆拿出一个小小的动作传感器，递给达米安让他去用在自己的小小项目里。男孩看起来很好奇，他开始摆弄这个零件。杰森拿过鞋盒放在腿上打开了盖子，提姆担心地看着他的前辈翻阅着照片。杰森明显注意到了他的不安，哼了一声。
“放松，神奇小子。你看起来像是我刚发现了你的……”他发现达米安期待地看着自己，于是停了下来，“别在意了。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个小跟踪狂。”
他举起一张他正在看的照片，他还是罗宾的照片。提姆大致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他那时候十二岁，也就是杰森死亡前不到一年的时候。照片里第二任罗宾在屋顶边缘正要跳向下一个屋顶。他看起来充满了活力与快乐。达米安从杰森的肩膀后挑剔地看了看照片。
“看起来缺乏男子气概。”男孩宣称。
杰森瞪了他一眼：“大多数八岁小鬼会说娘娘腔，记住，那时候我刚继承披风。这里只有一个人够男人能胜任这个词。”
“别忘了迪斯科领子。”提姆插嘴。
“哈哈，”迪克对着他们翻白眼，“我真想让你们两个在十年后再来看看自己对时尚的选择。”
“提米穿了裤子，”杰森提醒他们，“不管在别的地方他怎样，他都打败了你。”
看着这照片，提姆想起自己之前的制服问题。欢快的斗嘴和整理东西突然不足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了。他觉得喉咙发紧，呼吸困难。
“那个……嗯……布鲁斯把我的制服怎么了？”
迪克和杰森交换了个眼神，杰森耸肩。
“我不知道。”迪克承认。
“他会……更换它吗？”少年小心地问。
“我觉得没必要问这个，”杰森对他说，“最后一次。别再蠢了，你暂时不能外出。你不会想在头脑还没有完全冷静时出门的。相信我。”
他不用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在茫然或者精神没恢复正常就冲出门的后果。不管他的意图多好，杰森为在不应该的时候冲出家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提姆无需被告知他还没恢复。他知道自己没有。每次他想到再次穿上制服，眼前只能看到红色、黄色和绿色的衣服，沾着父亲的血。
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他最初成为罗宾的理由还是在那里。
“蝙蝠侠需要副手。”他坚定地说。
“他会有的，”迪克在杰森开口之前就向他保证，“一旦他回归日常的巡逻，我会跟他一起，在……一切结束后。”
即使杰森想说什么，他也把话吞了回去。
